清代封赠法律制度

《红楼梦》中，有诸多品官命妇，对她们的称呼各不相同，有太夫人、夫人、安人、恭人等。其文化基因是封建社会的等级观念，然其制度根据却是古代法律关于封赠的相关规定。

封赠，又叫封诰、诰封，是封建皇帝推恩臣下，赏赐官员本人、父母、妻子官爵的行为。生者称“封”，殁者称“赠”。被封赠官员的母亲、妻子一般称“诰命夫人”，简称“命妇”。封赠是古代“孝”伦理、“报”观念在国家治理中的体现，封赠父母是行“孝悌之义”，封赠妻子则是报“内助之恩”。

封赠行为源于战国及秦汉时期的追尊制度。追尊，也就是国朝定鼎后，新王、皇帝为其父追一个称号，以报昊天罔极的父母之恩。如秦始皇嬴政统一六国后追尊其父秦襄王为太上皇；汉高祖刘邦称帝后也效仿嬴政，追尊其父刘太公为太上皇，并追尊其母为昭灵夫人。其后，“乱臣逆子”们将追尊制度扩大适用范围，形成了最早的封赠制度：西汉王莽篡权摄政后，逼迫汉平帝封自己的母亲为“功显君”，使其成为第一个因子孙入仕而被封爵的母亲；其后，董卓操纵东汉朝政，以皇帝名义封自己的母亲为“池阳君”。至唐朝，封赠行为日益增多，特别是唐玄宗，主动对帮助其夺权称帝的将军进行了大量封赠，将该项制度扩大适用范围。但这时的封赠尚未成制，具有随意性。到曹雪芹生活的清代，封赠制度已非常完善。

品官命妇：诰命

清代法律将封赠分为诰封和敕封，前者是指以诰命的形式封赠五品以上官员及世爵承袭罔替者；后者是指以敕命的形式封赠外藩、六品以下官员及世爵承袭罔替者。封赠的对象也不只官员的母亲、妻子，还包括官员自身，如将正、从一品官员封为光禄大夫，将正二品官员封为资政大夫，将从二品官员封为通奉大夫等。在形式上，既可以由皇帝覃恩封赠，也可以通过捐纳的方式获得封赠。

后来，本作为封赠文书的“诰命”，发展成为品官命妇的代名词。《红楼梦》数十次提到公侯伯爵的“诰命”，都是指人，而非文书。如第十四回的“缮国公诰命亡故”“镇国公诰命生了长男”以及第五十八回的“老太妃已薨，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”等。

贾母：太夫人

除了称“诰命”外，《红楼梦》对品官命妇还有具体的称谓，如对贾母、邢夫人、王夫人、秦可卿、尤氏、尤老娘等人的称谓。第二回，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，对贾雨村说：“如今代善早已去世，太夫人尚在。”第四十二回，贾母抱恙，王太医对贾珍、贾琏说：“太夫人并无别症，偶感一点风凉，究竟不用吃药。”这些人都称贾母为“太夫人”。按照《大清会典》规定：“命妇视夫若子之品，一品封一品夫人；二品夫人；三品淑人；四品恭人；五品宜人；六品安人；七品孺人……。命妇但论品级，不分正、从。”从这段“组织法”规定来看，官员的母亲、妻子受封后，虽同为诰命，但称谓并不相同。称贾母为“太夫人”，有两种可能，一种是根据《大清会典》规定：“命妇因子孙受封者，加太字。”也即贾母在丈夫贾代善活着时未受封，而是在儿子贾赦、贾政入仕后才受封，故加“太”字。同时，贾母两子都入仕，她可根据“两子皆仕，其父母受封从优品”规定，凭借官高者贾赦的一等将军封诰一品太夫人。另一种是贾母随丈夫贾代善受封，但因家中已有邢夫人、王夫人了，贾母辈高，只能在日常称谓上被改称“太夫人”。从“妇爵从夫”的封赠基本原则来看，后一种可能性更大。

贾赦、贾政之妻：夫人

根据上文，并非所有品官的母亲、妻子均可称“夫人”，只有一品、二品官员的才能这样称谓。贾赦之妻邢夫人、贾政之妻王夫人，在《红楼梦》中，只有“邢夫人”“王夫人”一种称呼，无其他称谓。关于邢夫人，她是一等将军贾赦之妻，按照《大清会典》规定，称夫人没有问题。据推断，邢夫人应为续娶，而非由妾扶正。若是妾，非经礼聘，无正式婚姻形式，即使扶正，也不许请封。关于王夫人，书中第二回冷子兴所述，贾政“现已升了员外郎”。按《大清会典》官制，员外郎是从五品的品级，五品官的妻子应称“宜人”，而不能称“夫人”。称她为“夫人”，只能理解为是官太太的泛泛尊称，非官方正式称谓。

尤氏：淑人

尤氏，贾珍之妻。贾珍虽为宁国府之主，但其在贾家辈分较低，故书上只写尤氏为有爵命妇，未提到其具体称谓。贾珍是三品爵威烈将军，尤氏作为三品官之妻，应称“淑人”。重要仪式，除有特殊原因（如书中的产育），尤氏都要“按品大妆”出席，这是尤氏作为品官命妇的荣耀，也是法律义务。如第十六回元春封妃后，贾母等人“于是都按品级大妆起来，贾母带领邢夫人、王夫人、尤氏，一共四乘大轿入朝”。第五十八回，因宫中一位老太妃薨逝，书中写“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……贾母、邢、王、尤、许（贾蓉续妻）婆媳祖孙等皆每日入朝随祭……”

秦可卿：恭人

秦可卿生前，其丈夫贾蓉只是监生。监生无品级，故秦可卿非品官命妇。但在死后，贾珍为贾蓉捐了五品龙禁尉，秦可卿被“赠”为“宜人”。但按照封建葬礼，朝廷允许在灵牌、旗幡上面，将死者品级比实际提高一级。故秦可卿的葬仪上写的是四品官诰命的称谓“恭人”。如第十三回，秦可卿灵牌疏上写的是“天朝诰授贾门秦氏恭人之灵位”。秦可卿死后，尽管书中未提，但贾蓉后妻许氏，也应像邢夫人一样，为填房续娶，而非侧室扶正。否则，无资格获得封诰，更无资格参加老太妃葬礼。

尤老娘：安人

除了贾府命妇以外，书中还提到另一命妇尤老娘。第六十三回，贾蓉从祖父贾敬的葬礼处回到宁国府，进来看他外祖母（尤老娘）时写道：“原来尤老安人年高喜睡，常歪着。”这里用“尤老安人”，可以进行以下推测：其一，尤老娘之夫、尤氏之父应是六品官。不然尤老娘的正式称呼不能是“安人”。其二，尤老娘是凭借尤氏之父的品官而封诰。尤老娘是改嫁（再醮）到尤家的。再结合《大清会典》“再醮，不许请封”的规定，尤老娘不可能凭先夫及与先夫所生之子（若有）获得封赠，只能凭借后嫁品官封诰。之前即使有封诰，改嫁后也要被“追夺”。

另外，书中重要女性还有王熙凤和李纨。第二回写贾琏“现捐的是个同知”。按《大清会典》，同知是正五品。说明王熙凤是“宜人”。而从第五回的判词、判曲来看，贾兰加官晋爵后，李纨母以子贵，也会跻身诰命行列，只是具体品级就不得而知了。

（作者单位：重庆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）